第22章
我这才注意起这缕缕淡雅的清香。1055二哥对佛道都有研究。他还没当上鸾君时比现在清闲多了，除去必要的外出之外，颇喜欢在凉亭里听葭凝姐姐抚琴，他则抱着本佛经研读，看累了便展开一张宣纸，提着毛笔临摹。颇为风雅。1056如今我嗅着这丝能使人慢慢平静下来的气息，忽然发现它淡了许多。1057看来他看了那么多有关佛祖普度众生的经文，却没能成为那个众生。亦没得到普度。1058......我还说二哥什么呢？明明我也不算在众生里的。1059我抬手给二哥倒了杯茶，握着茶杯将灵气渡过去，感到手中的白瓷微热，才放在他面前。二哥歇会儿吧。我说。二哥抬眼看我，眼中的神色十分复杂。有什么呼之欲出的情感要对我诉说，却被死死扣着，痛苦在他眼中挣扎。1060也是从这一刻开始，我竟罕见的安下心来。1061二哥是信我的。四海仙家的指控、我那未过门的新娘的死亡、大狱的烧毁、从我住处搜出来的红盒子。二哥从一开始就不信。他从一开始，就在想着怎么能救下我。1062二哥，我拉长了声音，弯着眼睛对他笑笑，这茶水好喝得紧。好喝得我都忍不住流下泪来。1063二哥皱紧了眉。他嘴角微微抖动起来，眼中很快就凝出一团雾气，眼睛周围红了一圈。他告诉我说，君子是好男儿，好男儿有泪不轻弹。我从未见他哭过。1064见过一次。上次他束手无策，将老鸾君交了出去。这是第二次。1065说不定哪天天君晨起后忽觉床边的一束花草萎了，心中不甚欢喜，下一秒就大军压境，直逼鸾族，我还是得步了鸾君的后尘。即使拖再久，也不过是能让我多安生几天，多喝几盏茶，多看看池塘里已经有手臂那么长的锦鲤。但到底还是要痛苦的。1066我伸手覆上二哥放在桌上握成拳的手。他的手在我手下颤抖着。二哥自眼中流下第一滴泪开始，就已经低下了头，不想让我看这样狼狈的他。1067我不禁有些好笑，明明要死的是我，期盼着赴死的也是我，二哥倒比我还要难过。1068我攥紧二哥的手，语气平淡道：堂堂鸾君哭得像个三岁小孩，二哥你的威严呢？若是让杏留那丫头看去，以后爬树掏鸟蛋可就更肆无忌惮了。闭嘴。二哥低着头恶狠狠地警告我。因为情绪不稳，他说话时很哽咽，你可......怨我？1069不怨，我干脆地回答他，没什么可怨的。我若护你，没的就是城里面的男女老少，可若我护他们，就护不了你。二哥说。不必了，我说，语气听着十分轻松，护我做什么，我这一身法力，还护不住自己么？1070我确实护不住自己。鸾族面对的，是与之相比无论各方面都更加雄厚强盛的天界。我代鸾族去面对。凭我一人，只求天君高抬贵手，给鸾族的老弱妇孺们一条活路。1071再等等吧......二哥抬了头，反手攥住我的手，神色十分认真：再等等。我看着他红红的眼睛，以及泪水干涸后愈发苍白的脸，废了很大力气才忍住没落下泪来。二哥从来都是最关心我安危的那个。或许这就是我渴求许久的亲情。竟然...像是在寒冷冬夜里燃起的数盏明灯。1072二哥走时，在我的小院周围设了千层结界。我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，愣愣地看着他将我关在里面，每打下一层结界，脸上便白一分。到最后，他放下手，整个人就跌坐在门口的石阶上，一动不动了。☆、君王心1073二哥......我皱紧了眉，将手掌贴在薄薄的屏障上，紧张地看着自手掌处向四周泛起的一阵阵似水的波纹，难以置信。你...干什么？不安感袭来，我整个人都不住地颤抖起来。做什么？做什么？为什么要将我关起来？1074快打开，二哥，快打开啊......二哥低着头，始终不看我。我像热锅上的蚂蚁，瞪着眼睛盯他，泪水涌出后顺着脸颊往下流，一直灌进衣领里，透心地凉。1075鸾儿、青渠，你听二哥说。跌坐在地上的黑衣男人缓缓抬头，眼神里的决绝那样清晰地映在我的眼中。他如玉的面庞一如几百年前一样清雅淡然，身材挺拔修长，即使现在看着狼狈，但他双臂支着的上身也端正板直，也宛如青松。鸾族的二殿下，如今的鸾君，是当得起陌生人如玉，公子世无双这句赞美的。他是鸾族的女儿家们日思夜想的如意郎君，是葭凝姐姐的相公，是杏留的爹爹。是我的二哥。1076我紧盯着他，明明能听清楚他的话，却还像是突然聋了那般，用尽全部力气去辨认他的口型。1077二哥的嘴张张合合，像是说了很多。可我却只听清、看清一句话。你...定要...护好......鸾族。1078身体像是被抽空了力气，我紧紧挨着那层屏障，颓然滑了下去。又是这句话。1079我慌乱地摇头，都不知道在说什么，只一味地求二哥放我出去。可二哥像是听不到我说的那般，或悲或喜地与我说了许多，鬓角有一丝刚生出来的白发挂在他脸上他也不去管。那是他打下千层结界后灵力耗损难以维持原貌所生出来的白发啊。1080心揪痛。1081我茫然地想，一个人的心一直这么痛着，会不会有一天，就这么痛死呢？1082事实证明，不会。1083心难过到一定程度后，就再不会难过了。麻木了。1084回想那日我与二哥隔着结界，愣愣地听着他与我说了许多，一直到天色暗下来，他才晃悠着站起来，踉跄着走远了。我也是那时知道，二哥从一开始就知道一切。鸾君成魔、囚禁仙家、火烧大狱、天宴错杀。他只是没想到我会知道，并且未曾袖手旁观。他想鸾君好，想葭凝姐姐好，想我好，想鸾族子民好。1085他以为这件事会一直瞒下去，却不曾想被我撞破。可发生了就是发生了，早晚会被人知晓。二哥想凭一己之力隐瞒所有罪孽，鸾君的、鸾族的、天界的。可那场错杀，终将一切暴露在人前。再躲不过。1086事情暴露，他原以为可以以一人之力平息一切，或是赎罪、或是灰飞烟灭。只要能平复这场无妄之灾。却不想，恶果没有应在他身上，却应在了我身上。他也十分不解，为何会在我身上应验。我也不解。我不解的是他为何不告诉我，要一人承受这重担。是否成为君王，就是无数个舍不得、不由己？1087我被二哥关在结界里，一关就是五百年。五百年，孙大圣被压在五指山下也不过五百年。在这期间，我并未见过二哥，也不曾见过葭凝姐姐。就连侍从，也没见过一个。于是每隔几月便偷跑过来与我闲聊的杏留便成为了十分金贵的存在。1088今天她又来了。这小姑娘如今已有四百来岁，活脱脱是个大姑娘了。长象更是遗传了二哥和葭凝姐姐的好相貌，但依旧邋遢，依旧像个惹人烦的臭小子。1089她隔着结界，不管不顾地一屁股坐在我面前的石阶上，怀里兜着几个桃，冲我没脸没皮地笑起来。嘿，三叔，她拿起一个桃子冲我挥了挥，今天给你吃几个桃子。我每日都在门前坐着，倒不怕错过她，甚至十分期待她的到来。期待她告诉我外界都发生了什么。1090我笑着瞪她，你这臭丫头，小时候白给你好玩意儿了，还敢来馋我了？杏留眯着眼笑，举着桃子嗷呜就是一口，又大又圆的桃上面立马缺了一大块，又脆又甜的果肉被她嚼得咔咔作响。没办法啊，你又吃不到，只好我代你吃啦，她无奈地摇摇头，你又不告诉我你到底是犯了什么错爹爹非要罚你，我去问爹娘他们又呵斥我不让我见你明明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，怎么还反目成仇了呢？我看着她那皱眉不展的模样，颇像是每次拿起书的样子，不由笑出了声。☆、不甘1091我在这多久了？我问她。我向来是不记这些的。三百四十七年。杏留皱着眉算了算。我点点头，或许成了仙有了漫长的生命，就更觉不出时间的流逝了。我被关在这，不吃不喝也饿不死，就是无趣了些。可有什么奇闻轶事？1092杏留这么会儿功夫已经一个桃下了肚，低头拿下一个桃时嘴才有了空闲，抱怨道：哪儿有什么轶事，战神和前战神还在家里坐着，爹娘每天忙得转不开身，天界的jūn_duì 又往后退了五百里，水君和火君生了个大胖小子，下界有个小仙跑上来非说自己是天君的私生子......唉，我赶紧打断她，生怕她再说下去我会听到什么不该听的，罢了罢了，你只跟我说说，天界最近有什么大动作没有？杏留动作一顿，保持着大小眼歪头啃桃的姿势没动，说出的话含糊不清：什么大动作？多大的动作？就好比你上次跟我说天界又加派了三万人驻扎在鸾族附近，如今呢？又多了还是少了？我不知道啊...杏留茫然地看我，我什么时候跟你说的？1093你忘了？我感觉额角跳了跳，上上次来，你说看到你爹案上的文书了。哦~杏留恍然大悟，我想起来了......说到这她讪讪一笑，语气有些愧疚：对不起啊三叔，最近爹爹又逼我看书，我跟他吵了一架，已经半月未曾理他......我：......罢了。1094杏留一个小姑娘，又能知道什么呢？1095似是看到我失望的模样，杏留忽然一拍脑门，低叫一声：啊！啊！我抚着心口，被她吓得不轻。我想起来了！杏留说，我那日偷溜出去，看到...看到什么？我猛地坐直了。1096杏留神色古怪起来，喃喃道：我好像看到...看到战神了？云昇？云昇来鸾族了？他是......是奉了天君的命令，来剿灭鸾族的吗？1097杏留皱紧了眉：应该是他......我看见他偷摸在入口处站了会，然后就没了。接着像是十分肯定，又重复了一遍：对，没了。1098没了？我问。小姑娘严肃地点了点头。没了。1099没了......我沉默下来，仔细琢磨云昇这是什么意思。如今鸾族已经正式与天界对立也不知二哥用了什么法子，这样的场面已经僵持了三百多年，云昇已然是天界的战神，这件事他尚未曾出面，如今他忽然来了鸾族听杏留的意思还是私自来，是为什么？是天君终于猫抓耗子的戏码玩久了，要开始拿下鸾族，所以才派云昇来谋划策略的么？应该只有这一层可能吧。1100是，在我看来，云昇断不会是为了其他原因来的。比如说是念我。那段还未产生就被抹杀掉的感情，已经过了几百年，早已经成了玩笑。无论我是否遗憾不舍，都不会再将它当做缘由。1101心中有些钝钝的苦楚，我闭了闭眼，让自己别再想下去。转而笑看杏留，打趣道：给我说说，你与鸾医的孙儿怎么样了？什么怎么样啊！杏留原本平静的面容一下就红了，立马高声说道：谁啊，什么玩意儿啊。我：？我也没说什么啊，你不是跟那小子挺好的么？杏留啊了一声，肩膀耷拉下来，讷讷地闭了嘴。良久才低落道：他走啦。走？我挑起眉，他去哪儿了？去兵营啦。嗯？他与你同岁，若是想参军，按理还要几年，怎么这么早就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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